前言
《理想国》中主要记录了苏格拉底与他人的对话,但这些内容不一定都如实地反映了苏格拉底的思想,书中的对话中应该还包含了许多柏拉图对各种哲学问题的思考。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理想国到底是苏格拉底还是他的学生柏拉图的想法?书中关于正义的思考又该归功于谁?因为这些都已经不可考,并且全书最为重要的是里面的思想,而不是有关作者的争论,所以我选择了书中的主角苏格拉底作为《理想国》的思想提出者,同时下文皆认为是苏格拉底提出了相关的理论。
《理想国》这本汇集了苏格拉底思想精华的辩论集内容十分广博,涉及的不同角度不少,因此想要全部讨论一遍而且还有要有独到的见解,恐怕以我当今的水平还不足以驾驭。出于这个原因,我选择了正义与理想国这两个角度来谈一谈我对苏格拉底在这两方面看法的见解。以正义为主,理想国为辅,因为理想国的存在可以说是必须基于广泛的正义的。因为人类追求的正义与善就是理想国的主题,如果绝对的正义不存在,那么理想国的存在就值得怀疑了。
正文
在第一卷中,玻勒马霍斯与苏格拉底展开了一场关于什么是正义的辩论。玻勒马霍斯首先提出了“欠债还钱就是正义”的观点,后来经过改良,形成了“正义是给人恰如其分的报答”的观点,通俗一些就是把善给予友人,把恶给予敌人。不过,接下来苏格拉底通过一系列类比想要说明正义在很多特定情况是没有用的,而技能才是有用的。比如说当人生病的时候,一个医生比一个正义的人有用;航海的时候,一个舵手比一个正义的人有用。
苏格拉底这番话成功地把玻勒马霍斯绕晕了,但其实,在今天的我看来,苏格拉底的论证过程存在很明显的问题,而且他关于正义与技能的观点很大程度上我也不支持。首先,我来讲一下我认为的论证过程的问题。
“苏:当人们不害病的时候,医生是毫无用处的。
玻:真的。
苏:当人们不航海的时候,舵手是毫无用处的。
玻:真的。”
我不清楚是否古希腊的人思想与当今有如此大的出入,以至于在我看来这么荒谬的话都能得到认可。当人们不害病的时候,医生能做的很重要的一件事可以是预防人们疾病的产生;当人们不航海的时候,舵手也是有用的,他可以教导想要成为舵手的人如何掌控船只。而苏格拉底把这两个错误的例子作为其辩论的基础,一定程度上已经可以证明其关于正义的观点不完全正确了。
除此之外,书中还有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对话,不过既然《理想国》是辩论集,那我也就参与进这个辩论吧。
“苏:请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呢:人受了伤害,就人之所以为人变坏了,人的德性【经Jason指出,此处存在翻译的准确性问题,古希腊语 arête 翻译成“德性”不尽准确】变坏了?
玻:当然可以这么说。”
“苏:聪明的人好吗?
色:好的。”
以上两则对话在我看来是没有道理的。人受了伤,人的德性就变坏了吗?是不是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就是道德败坏的人呢?同时苏格拉底认为聪明的人一定是好的人,那可以确信的是他应该是没有听说过高智商犯罪。其实追根溯源,他们会认同这样的观点也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我认为,可能在苏格拉底甚至当时古希腊人看来,一个至善的人,必须同时具备身体强健、头脑聪明和品行端正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这样的观点在第三卷关于身体的锻炼的讨论中有所出现,苏格拉底认为人不应该守着病躯苟延残喘,理想国也不应该容纳那些身体不合标准的人。而这样的观点与我们现在的主流看法是不一致的,我们都认为身残志坚更加值得歌颂,因为这是人类意志的体现。设想一下,如果我们今天沿用了苏格拉底的观点,那么华罗庚、张海迪、海伦凯勒以及霍金都不是我们敬仰而是该唾弃的人了。根据第三卷的辩论,可以知道苏格拉底认为的理想国其实是基于“净化”二字的,即“清洗”掉一切他认为会妨碍理想环境产生的因素,包括消极的文学、不服从的人民、甚至包括他认为的身体素质不好的人,因为这些都不是“善”。
但很显然的是,真正完全符合苏格拉底认为的善的标准的人很少,甚至说不存在。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苏格拉底试图建立一个只有至善的人为公民的理想国,并把不善的人排除出去,那么他忽略了两个事实:能进入理想国的人极少并且人与人之间是有联系的。举个例子进行分析:一个善人可能有一个不是善人的父亲,那么应该把他父亲赶出去而把儿子留下吗?这样做就符合正义吗?如果儿子服从这样的安排,那么这个儿子的行为是正义的吗?如果这个儿子因为父亲的遭遇而拒绝理想国,那么本来就寥寥无几的理想国公民又会减少一个了。
根据以上一些行为可知,苏格拉底构建理想国的一些措施不免带有极端与专制的色彩。他同样主张的“删除消极的文学作品、驱逐不配合的诗人”的做法其实与信息审查与过滤并无二致。他的思想与集权主义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不免怀疑理想国是不是一个人们物质上能得到保障(可能也不是全部人都有保障),但精神与自由则被禁锢的地方。最后,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可以悄然看出一些端倪:基于这些观点的理想国可能真的只存在于理想。
接下来谈一谈苏格拉底关于正义与技能的关系的观点。苏格拉底把正义与各种特殊技能人为地分离开来,看起来技能比正义有用多了,即比如说当人生病的时候,一个医生比一个正义的人有用,但这样的观点似乎认为一个医生就不能是正义的或者是不正义的。其实要反驳的话很容易,当人生病的时候,一个正义的医生应该比一个不正义的医生有用,这样就说明正义相对技能并没有那么一无是处。
如果要总结一下,那么我是认为正义与技能是两个方面的东西,不能放在一起比较,就像一个正义的人和一个医生不能进行比较一样。特殊技能如医术只针对于某一特定方面,而正义是一种品德,时时贯穿于人们的各种行为。一个医生可以是正义的,也可以是不正义的,一个正义的人可以会医术也可以会其他技能,但这并不影响他就是个正义的人。正义与技能不是非此即彼的,他们可以共存,但正义与否更像是正负号,技能则是数字。一个某个技能很强的人,可以说他的技能数值很大,一旦他不正义,就等同于在数字面前加了个负号,那么其对社会的影响,也就伴随着这个负号而变为极坏了。
接下来到了第四卷,苏格拉底终于说出了他认为的正义:每个人在国家内做他自己份内的事。苏格拉底的所谓正义,不论从国家还是从个人的角度论证,都是要让城邦或者身体的各个组成部分,安守本分,各司其职,惟其如此,方有正义。同样的,苏格拉底建立起的理想国模型中,一切人似乎都是维护一个理想化的城邦的工具。在理想的环境中,人性似乎被排除了,因为只有机器不会像人一样有七情六欲、经常出错。
不过,什么叫做安守本分、各司其职,又是一个难以定义的问题了。就拿近几年的彭宇案作为例子,在彭宇扶起一位跌倒的老人后,被扶起的老人却声称是彭宇将其撞倒,事件的最后,法院判处彭宇赔偿老人的部分治疗费用。在这起案件之后,作为一个路过跌到老人的行人,什么样的行为才叫做安守本分、各司其职呢?是上前帮助吗?但那又不是你的职责,而且还有可能遭到讹诈。是默然路过吗?这又不符合良知与道德,而且万一以后自己成为了那个老人呢?是报警等待吗?但如果老人立即需要急救而你恰好又会呢?
关于正义,在看《理想国》这本书之前我就已经存在一些疑问。如果一个国家遭受侵略,那么对于各阶层来说,什么样的行为算是正义呢?或者按照苏格拉底的说法,什么样的行为算是做份内的事呢?
对于统治阶层来说,正义是带领人民击退敌军吗?但如果人民不满意目前的统治,觉得换一个统治者也无所谓又如何?统治者是在为全国人民而抵抗还是为了自己呢?如果敌人许诺投降就优待呢?
对于底层人民来说,如果他们深处残暴的统治之下,生活水深火热,永无翻身之日,而这时的侵略者反而显得和蔼了,那么他们的投降就一定不正义吗?
侵略者一旦不再那么野蛮,而是给予被侵略者与对自己的公民一致的统治,并可能带来更发达的经济政治发展,那么是不是就不那么难以接受?虽然这与我们接受的教育相悖,但人心是可以把控和改变的。从根本上来看,一片土地究竟归属于谁才是所谓的正当的,符合正义的?
如果土地属于该地的原住民,那么世界上绝大部分土地的目前统治者都是不正当的。如果自己都是靠之前的侵略得来的这块土地,那么当别人侵略你时,你没有权利说这是不正义的。在几千年前,汉族的前身华夏族只占有黄河中下游的一片土地,与今天的占地面积可以说是相形见绌。这里面的缘由是什么,肯定是通过一次次的战争和征服才会扩张至今天的领土。那这样是说,我们其实一生下来就是不正义的,因为我们本不该生在此处吗?
同时,我们又可以发现一个矛盾。苏格拉底认为人们做自己份内的事就是正义,那么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份内的事就是使自己国家强大,但如果自己强大的代价是吞并别国、使成千上万的人民流离失所呢?这也是值得思考的。
总结上面的思考,我得出了我的结论:正义(不是相对正义,即不是对一部分人正义,而对另一部分不是)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它是微观的个体的短暂的,而不会是广泛的组织上的长久的。即存在一个人做了一件正义的事,一个人在某个时间段是正义的,而很难存在一个组织(两个及两个以上的人的集合)做了一件正义的事或者某个时间段是正义的,并且这个组织人数越多,越难会做一件正义的事以及保持一段时间的正义。按照这样的说法,一个国家基本上永远不会是正义的,它只遵循自己的利益。
结语
我认为,真正的广泛普世的正义是不存在的。只有一个强大到能够控制所有人类的第三方力量出现时,才有这种可能,然而,这又打破了自然界的平衡,而且,这未必也是我们想要的。苏格拉底设想的理想国中,就是幻想自己是理想国的正义标准制定者,也就是我认为的应该存在的第三方力量,但因为他是人类,苏格拉底既不能成为那个第三方,也没有强大到能够让所有人都遵循他的正义观。
既然一个国家基本上永远不会是正义的,那么理想国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存在了。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苏格拉底在几千年前可能也是知道的,但我相信他仍然愿意为人类社会的进步贡献自己的思考,就像精卫填海一样,他的探索始终值得我们的尊敬。
注:文章中有参考臆客的观点。感谢Jason指出的翻译问题。
您是心理学家吗?分析的好透彻
抱歉让您失望了,我只是一个大学学生。
这里有翻译问题。古希腊语 arête 翻译成“德性”不尽准确。
Reeve 的英译本《理想国》注释如下: Virtue (arête)—If something is a knife or a man, its virtue, as knife or man, is that state or property of it that makes it good. The aretê of a knife might include having a sharp blade; the aretê of a man might include being intelligent, well born, just, or courageous. Aretê is thus broader than our notion of moral virtue…[Aretê] applies to things (such as knives) that are not moral agents, and to aspects of moral agents (such as intelligence or family status) that have nothing to do with sex or with behavior toward others.
大概是说:对于一把刀或一个人,德性(arête)就是使之为一把好刀、一个好人的品性。刀的德性包括锋利;人的德性包括聪慧、高贵的出身、正义、勇敢。Arête 比德性涵义更广。
您好,感谢您的指出。看来古希腊人确实如我猜想的那样,对善人(德性)的要求不只是我们当今所认为的正义即可,还包括其他方面,比如您所说的高贵的出身、我在文中曾提到的身体的强健等等。
客气了,我也是大学生。我在“与人文对话”这门课上,读了英文《理想国》《尼各马可伦理学》选段,才知道好些古希腊文难以翻译。比如《伦理学》中的eudaimonia,常译作“happiness”或“幸福”,实际上意思却接近“doing 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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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仔细看了一遍你的分析。我觉得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是几千年前的一次对话,瑕疵肯定是存在的。我们应该看他说了什么,而不是没有说到什么。古希腊哲学家在这里开了一个辩证的风气,注重逻辑和推理。后面你会看到,关于痛苦和快乐的讨论在叔本华那里会继续。
如果你喜欢严密的推理和分析,我推荐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我也是从那本书注意到古希腊这三个老家伙的
感谢您的评论,关于他们谈话的“瑕疵”,我在文中已经做出一些解释:可能是古代希腊人与现代人对“正义”以及相关事物的定义存在差别导致的,同时翻译也可能导致相关的误解。
你也是大学生,我也是大学生,为什么我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问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优势。